01

2014年，当21岁的雷楚年被押上庭审被告席时，思绪一定又回到了6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他，还只是四川彭州市磁峰中学的普通初三学生。

成绩一般，调皮好动，和年纪相仿的大部分男孩无异。

只不过，那个春末的午后，命运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改写了他的一生。

那是2008年5月12日，一个国人无法忘却的日子。

汶川，8级地震。

紧挨着汶川的彭州，同样地动山摇。

噩梦发生的一刻，磁峰中学还在上课。

教学楼剧烈摇晃，窗外尖叫一片，老师高喊“快跑”，孩子们惊恐四散，冲出教室。

敏捷的雷楚年也飞快逃生，成了整个学校第一批冲到操场的学生之一。

挤满同学的操场上，一片哭号。

雷楚年惊魂未定，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逃过一劫。

可当他回过神来，发现班主任陈冬又冲回了教学楼。

才知道，那个位于二楼的教室，仍有同学困在其中。

雷楚年的教室位于图片左边的二层建筑

雷楚年来不及思考。

他立马折身，跟着班主任冲上二楼。

但这时的教学楼，早已在猛烈的震动下濒临坍塌。

刚上去，身后的楼梯就垮了。

走廊已四分五裂，楼板接连塌陷，灰尘让人睁不开眼。

他根本不知道重回教室的这一次，是否还能像刚刚一样，幸运逃生。

雷楚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来救人的，要是我都慌，大家不就更慌了吗？”

跑进几乎已成废墟的教室，果然看见7个同学，躲在梁柱下仅存的“空间”。

他们站不稳，逃不出，只能无助尖叫。

雷楚年安抚着让大家镇定下来，一个拉一个，从另一边未垮的楼梯逃生。

6个同学下了楼，雷楚年突然发现，同班的女孩欧静不见了。

他马上掉头回教室，发现欧静全身发抖，躲在门后面。

雷楚年心里一急，抱起女孩就跑。

并不强壮的少年身躯，托举着同龄女孩，在断壁残垣中，跌跌撞撞。

跑到楼梯口，欧静终于回过神来。

雷楚年放下她让她快跑，自己紧随其后。

欧静顺利下了楼。

可雷楚年刚想踏上楼梯，大地再一次剧烈摇晃，眼前的楼道，被一块掉落的楼板瞬间砸断。

救了7个同学的他，被切断了生路。

生死一瞬，雷楚年再也顾不上什么，爬上走廊栏杆，纵身一跃，扑上一米开外那棵碗口粗的大树。

滑下来，没命跑向操场中央。

身后一声巨响。

教学楼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几乎让他窒息。

雷楚年捡回了一条命。

而7个同学，也因为他，得以活下来。

02

地震里，15岁少年以命相救。

随之而来的无数余震，雷楚年也在全力以赴。

一百多个县市受灾，几千万人的家园成了废墟。

雷楚年看着满目疮痍，唯一想到的，就是多救些人。

他来到彭州市抗震救灾指挥中心，成了年纪最小的志愿者。

那时，一批从成都赶来的民兵救援队要去龙门山，行动却因路况不熟而停滞。

雷楚年自告奋勇：“路我很熟，我来当向导！”

通往龙门山的大桥被震断，他跟着民兵卷起裤管，蹚过河水。

道路被山体滑坡落下的巨石砸断，他带着民兵绕了4小时山路，在满地碎石中穿行。

一天一夜，雷楚年领着两支救援队伍，先后把救灾物资送到了蒙阳、跃进煤矿、磁峰。

回到市区，他又辗转于各个医院和安置点，寻找老师和同学。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全班同学的情况：

“我们班53个人，7个受伤，1个死亡……”

即便母亲找到学校希望他回家，雷楚年都哭着说：

“我想和我的同学在一起，他们还没找到家人。”

那一年，山河破碎，一个15岁少年的勇敢和善良，感动了无数人。

那一年，雷楚年有一个简单却热血的理想：

做一个军人，和那些奋斗在救灾一线的兵一起，汇成温暖的星光。

可故事到这里，却成了雷楚年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个单纯画面。

短短几个月后，一切都变了。

03

灾后重建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

临近毕业，同学们都回到临时校舍全力备考。

唯有雷楚年除外。

灾难，少年，救人，救灾……这些名词汇聚在他身上，让他成了那一年最具话题性的人物。

镜头、聚光灯、话筒，围了上来。

雷楚年有太多采访要做。

各地媒体的专题片、纪录片，铺天盖地。

他有太多活动要参加。

参观天安门，人们对他高呼：“汶川加油！”

一位70多岁的爷爷，激动地抱住雷楚年，老泪纵横：

“娃娃，我们为你骄傲！”

其他同学都在中考的6月，他入选了全国英模报告团。

一整个夏天，在北京、天津、河南等6个省市巡回演讲。

每到一处，都有警车开道。

别人都准备着踏入高中校园的8月，他成了08年奥运会的火炬手。

圣火传递到成都的头天晚上，雷楚年整夜失眠，琢磨着要摆个什么pose，才能好好表现一下。

第二天他高举圣火，挥舞着左手向道路两旁的人群致意。

那一刻，他享受着名誉带来的无限荣光。

那年秋天，成都一所重点高中破格免试录取了雷楚年。

不仅免掉所有学杂费，还每月为他发放200元补贴。

那是仅凭他的成绩怎么也无法够到的好学校。

为了让雷楚年跟上进度，各科老师还给他“开小灶”。

突然间，名、利，雷楚年都有了。

当身边的人都在按部就班，一格一格“爬梯子”时，雷楚年因为一场善举，一跃而上。

他也在光环的照耀下，肆无忌惮地奔跑着。

越跑，却离当初那个少年，越远。

04

最早觉得奇怪的是雷楚年的长辈。

每次见面，这个高中生俨然一副“社会人”派头，往他桌上丢一包很高档的外地烟。

原来，“见过世面”的雷楚年，早就无心读书。

抽烟、逃课、泡吧、谈恋爱，和社会青年们赌博。

只因他名声在外，有人主动带他玩，还给他钱。

雷楚年变得越来越虚荣。

2010年，一位记者带他去外地参加活动，他执意要住豪华单人间，组委会拒绝了。

没想到雷楚年气急败坏：

“我是国家的人，国家怎么可能不管我？”

走到哪儿，雷楚年都在强调自己的名气。

见过哪个名人，和哪个大老板很熟，有哪些人脉。

即便有些，仅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的英勇事迹，也被他复述了一遍又一遍。

2012年，雷楚年和女友郝某热恋。

某次饭局，他和女友的一帮朋友初见。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雷楚年立马激动起来：“你们上网搜搜我的名字，看看我到底是谁。”

渐渐地，所有人都以为雷楚年真的人脉广，名气大。

而他，也想尽办法，让一举一动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他常彻夜打牌，一场，输赢上万。

带着女友，他四处旅游，去北京、厦门、桂林、丽江，光是三亚就去了3次。

酒店，非四星、五星级不住，还要租豪车开。

又经常在买了经济舱的机票后，偷偷改成头等舱。

却告诉女友，那是因为抗震救灾英雄的荣誉才免费升级的。

高考结束那年，雷楚年还曾大摆宴席。

将亲戚都请到饭馆，号称自己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可直到几年后，当他站上被告席，那庭审记录表上“文化程度”一栏，明明白白写着的是两个字：高中。

如果说那场地震，改写了雷楚年的命运。

那么他心中那延续了几年的“余震”，则更彻底地，颠覆了自己的人生。

05

雷楚年家境并不优越。

父母都在矿上工作，工薪阶层，根本撑不起他夸张的开销。

于是，“英雄”的头衔，便成了他捞钱的通行证。

2013年，女友郝某想考空姐。

雷楚年一听，动起了歪脑筋。

他谎称自己认识某某航空公司老总的儿子，只要卖点“面子”，就能把她“弄进去”。

只不过，需要10万块打点关系。

郝某想都没想就转了账。

可几个月过去，丝毫不见动静。

其实那钱，早就进了雷楚年的口袋。

一次轻而易举的“成功”，放大了雷楚年的欲望。

再往下，他越发疯狂。

一个月后，“机会”再次找上门来。

雷楚年听闻朋友的表姐想让儿子进入成都市重点初中读书。

便让朋友带话：自己有关系，花点钱就能成。

他伪造了成都市教育局公章，还制作了虚假的“通知”和“成都市初中报名接收条”，轻轻松松，骗来10.5万。

同样的手法，又捞到另外一个人的7万块。

只要是认识的人，雷楚年都“下手”。

他骗女友闺蜜的公公：

谎称有一块工地的土方工程可以承包，但要交保证金5万。

骗自己的干爹：

扬言与成都教育局很熟，承诺能帮对方的儿子进入川大，需要22万“打点费”。

还一次性骗了十几人：

说自己能为需要驾照的人“购买”驾照，收了16个人13.8万，结果给的是伪造的收据和驾校印章。

就这样，21个人，74万，被这个昔日的英雄，不费吹灰之力揽来。

他们如何想到，一个冒生命危险救人的人，一个在震后辗转险地的人，竟在短短几年，堕落至骗财害人？

2014年11月3日，雷楚年再一次成了聚光灯的焦点。

只是这一次，他从英雄，变成了即将服刑12年的阶下囚。

那一天的庭审厅外，受害者们带来了他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抗震救灾英雄少年”荣誉证书；一个，是一枚英雄奖章。

那是从雷楚年的出租屋里找到的。

当骗局败露，他仓皇而逃，丢下了这两样勋章。

在恍如6年前的午后阳光下，奖章已经泛黄。

它曾是少年英勇的见证，而今，却在一场骗局里，显得无比讽刺。

06

6年，从英雄到囚徒，雷楚年的每一步，都走得让人唏嘘。

可回看他的来时路，不难发现，他身上其实有很多优秀的品质：

临危时有勇气，关键时有智谋，表达能力强，善于与人打交道。

任何一个人，具备其中任意一条，原本都可以在这个时代活得不错。

但雷楚年却落得个12年刑期，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为什么？

纵观成名的6年，他一夜之间自以为拥有了一切，于是不再读书，沉迷名利，放纵欲望。

可热度终有退去的那天，他却无法自拔。

名气和物质，再也不能伸手可得，只能去争、去要。

最后去骗，去伪装。

原来虚荣和欲望，才是人这一生最大的敌人。

活在名利的浮躁中，你会看不清真实处境，掩饰自身短板，渴望得到更多心理安慰。

用短期快感填补内心，不断拉低认知，最终迷失方向。

可正如那句话：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

没有人可以一直被高高捧起，命运赠予的礼物，想接得住，得先让自己配得上。

你能够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从不取决于你想有多大的“面子”，而是看你能织成多大的“里子”。

人啊，只有戒掉虚荣的毒药，卸下欲望的枷锁，用心踏实地生活，才会活出丰满的一生。